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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幻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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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幻境

天氣日漸冷得厲害。盈袖在屋內布上暖爐,驅散幾分寒意,然久坐亦是感覺手腳冰涼。我越來越貪睡,每天清晨起床便是一場浩劫。盈袖耐著性子一次又一次地催請,我翻個身,權當沒聽見。

於是她沈默片刻,環佩輕響,盈盈施禮道︰“尊上。”

我猛地扭身去看。盈袖微垂眼瞼,平靜無波地說道︰“仙者起了就好。”

此事,我完完整整地講與雲荒聽,意思是你趕緊帶你家神女走人我不需要她伺候!雲荒浮著茶仔細聆聽,神情專註,煞有介事地思忖了許久,緩緩開口道︰“既然如此,往後便多睡一會兒吧。你懷了孕,嗜睡也是正常的反應。”

我張了張嘴,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。

他今日似是清閑。自早便來,說是要在此用晚飯。午後,盈袖抱著兩支白玉似的萊菔進門,我一見便來了興致。“哪來的這麽水靈靈的蘿蔔?”

“入山口撥開一叢雜草發現的,應是山鳥留下的菜籽。”

“哦。燉了吃真是再好不過了!”

“蘿蔔嗎?”雲荒釋下書卷,悠閑搭話道,“若事先炒香,再加以鹹雞肉,用文火慢燉至酥爛,滋味當是極好的。”

“對!容澈先前便這麽燉過!可惜你沒有嘗到那個滋味,簡直是……”

我仰頭做垂涎狀,他涼涼地看我一眼,道︰“雲深,那滋味我嘗過。”

“哦……”我訕訕地應一聲,撇開臉去看盈袖,“今晚就吃這個了吧?”

“是。”

“別著急,慢慢來。燉好吃了才是最要緊的!”

盈袖不惱,只文靜地頷首。雲荒卻站起身道︰“今日的晚飯,便由我來做吧。”

我狐疑地瞥向他︰“你會?”

“往日在黛青山,備菜的不是向來是我嗎?”

“哦,時日隔得太久,我都忘了。”

“往後不會再叫你忘了。”他道一聲,行雲流水似的走向廚間。

我原先也該想到,舒盈袖常年跟著試玉公主,又怎會有閑心鉆研這庖廚之事?想來她那一身手藝,都是跟了雲荒之後才學出來的。所謂名師出高徒,雲荒只要涉身於廚間,便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,這樣的師父,帶出的徒弟再不濟也是個酒樓大廚的級別。雪白的蘿蔔,黃澄澄色的湯,綴以肉紅蔥綠,活脫脫一幅畫!

火爐咕嘟咕嘟地燉著湯,我吃得爭先恐後渾身冒汗,雲荒端來只空碗,滿滿地舀上一勺,微微吹涼放到我面前。“慢些吃,我和盈袖都不會同你搶。”

“才不信!你看盈袖那麽小個人,尚且吃了三大碗。何況你入席遲,還沒怎麽動過筷子呢!”

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。“你放心吧,我就算忍著餓,也不會叫你吃得不滿足的。”

“真的?”

“我只餓一個人。你若是不滿足,便是苦了兩個人了。”

我這才放了心,喜滋滋地夾起一塊蘿蔔,頓了頓,幽幽地嘆一口氣道︰“倘若有一杯溫得熱乎乎的酒就好了!”

他驀地一眼刺過來。“不準!”

“咳……我就感時傷懷一下……呵呵……”

飯後擁爐夜話,說的是當年眾神□□的故事。雲荒道當初□□的主要是九大尊神,故而所創之世便喚作九州。除維序之外,另是蒼舒、頹Ff?t、大臨、忙降、庭堅、仲容、叔達八位。九位神尊戮力同心,各司其職,不消千載便造出了重山疊嶂,川澤迂回,萬物生靈安棲繁衍的蒼茫世間。初時,萬民淳樸良善,崇神安命,一年四年祭神娛神之典不可勝數。

“倘若娛神,當是個怎樣的娛法?”我問。

“一人扮神,眾巫同舞,配以頌神之歌,祭以犧牲佳釀。不外如是。”

“尊上可還記得頌歌?”

“略記得幾句。卿雲爛兮,縵縵兮。日月光華,旦覆旦兮。”

“那娛神之時,尊上可是同其他諸位神尊於一旁親眼觀看著?”

“嗯,大多時候會。”他剝了堆瓜子,高高地壘了一摞,我等他壘得冒尖了再一口吞下。“原本□□,便只因神之生命永無止境,百無聊賴方費此心血。倘若這樣的盛典都不去觀看,便委實對不起自己耗費的那番靈力了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盈袖聽得興致勃勃,我伏在桌上,眼皮越來越沈,她的問話只聽到了第一個字。暖融融的屋子,平靜安逸,本就是個適合睡覺的時節。我睡得昏昏沈沈,恍惚間有人抱起我,攜來滿袖幽淡的梅香。“也不怕著了涼。”

我懶得理他,只往那溫暖之處鉆了鉆。他低笑一聲,步伐輕柔穩健,如行雲端。離了廳堂,走廊、院落,自四面八方襲來徹骨的寒風。我緊緊地摟著他,他用面頰貼著我的額頭,柔聲安慰道︰“乖,就快到了。”

“嗯……”我含糊地應一聲。

門“吱呀”作響,似是入了房間。他施術掀開被窩,將我小心地放在床上。被褥冷冰冰的,我被激得一顫,萬分委屈地嘟囔道︰“冷!別放開我!”

他甚是無奈。“不放開你,難不成抱著你一整晚?”

“好……”說著,便攥住他的手臂藏在懷裏。

他嘆息一聲,眼前光影閃動,被褥陷下幾分。“你睡吧,我暫且不走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他默了默。“雲深,你醒著嗎?”

我不答話。

“雲深?”

我恨他?@攏 咕 匾煥  輝?希 閔渺乖諏舜采稀N已乖謁納砩希 孀 淖歟 逼諤詰廝檔潰骸氨兆歟∪緩笏 酢V 纜穡俊br />

他聽話地點了點頭。

我便放心地翻身睡去。朦朧中有人扯過被子替我蓋上,連脖頸的周圍都用被角掖得密不透風。

深秋之夜,寒霜遍野。雖是寒氣栗冽,到底不似幻境當中,有通天徹地之冷。

我孑然立於院中,摘下一枝殘敗的墨菊,仔細嗅聞。

眼前驀地有靈力繚繞,沈夜現身,盈盈施禮︰“主上。”

菊枝落地。我不曾料到她會出現,眼下容澈與晴炎都不在,盈袖被猞猁支開,冰綃向來化作梅身便封閉外界,而雲荒尚且困在水月幻境當中,沒有人能救我。

沈夜極是敏感地捕捉到了我的神情︰“主上在怕我嗎?”

我垂眸微笑道︰“是,我在怕你。我怕你死得太早,害我不能為青莽覆仇。”

“主上說笑了!殺死我徒兒的是雲荒,我亦要為他報仇,主上何故要埋怨到我的身上?”

我冷笑。“沈夜,你算準了青莽的含垢忍辱,卻不知雲荒與青莽不同。或者說,自他們融合之後,便不再憚於聲名一事了。”

“是嗎?只是鹿野之戰過後這麽久,我也沒有聽說九州承認玉清蟒蛇公子亦是匡秩之神一事。難道是近來九州對玉清的消息封鎖真正地成功了嗎?”她瞧見我的沈默,笑得愈發妖冶,“說起來,主上倒確是個心性通達之人。認清雲荒與青莽本是一體,便當真做了罷。也不管事實上究竟誰死誰活,反正是陪在自己身邊的,便是恬然知足了。”

我驀然一惱。“沈夜,你不必以話激我。我喪盡了靈力,即便要殺雲荒也是不可能的。”

“哦?”她眸光一轉,忽的牽過我的手,以術割開我的手腕。鮮血噴濺而出,她沾滿一手血,癡癡地對著月光照看。血液,自她的指尖滑落到霜雪皓腕,卻不曾落下一傷一痕。

“怎麽……”她徹底震驚了。

我突然領悟到什麽。“你知道血液的事情?如何知道的?!”

她的面色蒼白,眸中翻湧著濃重的暴戾之氣。“主上不必過問!主上只消告訴臣下,靈力散失一事,緣何會危及主上的血液?!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只知自己失去了靈力,卻直到方才才知連血液一事都發生了轉變!容澈原道,血液的變化應是源自神之心與妖之身融合的緣故,神妖相合,故而產生可滅仙滅妖的物體。青莽雖已不在,他的心卻是仍舊跳躍在我的胸膛之中。緣何,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呢?

“主上。”

我看向沈夜。月色冰冷,卻不及她眸光的萬分之一。我立即警覺地後退。“主上可有想過,靈力、血液之事,應是與主上腹中的孩子息息相關?”

孩子?我喪失靈力的時候,似乎正是容澈告知我有孕的時間。神妖結合會產生異變,那麽這個孩子便是世上最大的異端。是他吞噬了我的靈力,改變了我的血液嗎?

“主上是否覺得困惑?”沈夜逼近一步。

“你待如何?”

她的眼神悠悠地落在我的腹上。“沈夜記得,主上是不會死的。想必主上也是為靈力之失痛苦自責,那麽便讓臣下替主上將腹中的怪物掏出來吧!”

她的手指蘊集靈力迅疾襲來。

電光火石之間,清冷的梅香縈繞世上至高至純之神力,將沈夜的腹部碾做齏粉。

“張青莽!”沈夜淒厲喊道。

白衣的身形一頓,雲荒深吸一口氣,冷然道︰“滾吧。”

沈夜捂住腹部︰“雲深,你當真這樣沒骨氣嗎?你忘了陷害之仇、殺夫之仇嗎?枉我費盡心血欲奪九州,卻自始至終將君主的位置留於你一人!”

“本來就是你一廂情願。我從未想過奪取九州,更未想過成為萬民之主。我之所求,不過歲月靜好,現世安穩,可惜被你剝奪了。你我之間唯一的聯系,也只是當年‘滅世之災’,你趁我不備撕取一片皮肉吃下,獲得無匹妖力。你心機深沈,目睹了當年的來龍去脈,卻絲毫不作為。趁維序羽化,捕獲他一半靈魂,煉作青莽。又以身涉險,揭開封印,放我出世。凡此種種,看似有恩,卻不過是你為個人野心鋪設道路。況且我並未求你這般做,我沒有義務來回報你。”

“好!”她踉踉蹌蹌地起身,往日的萬種風情此刻只做一片狼狽,“是我自作多情,是我一廂情願!時至今日,仍舊妄想勸服你為玉清戰鬥!從此以後,玉清與九尾勢不兩立!”紅蓮乍現,沈夜消散於夜空當中,不覆可見。

雲荒追出幾步,我制止道︰“讓她去吧!她被你擊碎了腹部,短期內是恢覆不了了。相信九州也能暫享一段安寧。”

他的身形定在原地,紋絲不動,仿若玉刻的人一般。

我恍然憶起,先前,是我用水月幻境困住了他。

“雲深。”他的嗓音陰沈得仿佛入了魔,“你如何施展的幻術?”

“借了你那把扇子上的靈力。”

“哦。”他緩緩的轉過身,面容上漾著淡淡的笑,卻是冰冷的,裹挾著恨惱的笑︰“我用來護你的東西,倒被你用來害了我。”

“你出來了,不是嗎?”

“是啊,我出來了。”他微微地仰起頭,暗淡月光鋪灑他一身,我始見他的胸口嵌著一抹深色的紅。

“你受傷了?”

他冷眼看向我。“施術的是我的靈力,中術者是我。術之傷,術之反噬,皆由我承受,受傷不是很正常嗎?只不過,我傷得這樣輕,是不是叫你很失望?”

我斂眸道︰“我沒想讓你死。我只是讓你沈湎於幻境當中,天長日久,你的魂魄失去了理智,青莽便能占據你的身體。屆時你會像他一樣,依舊活著,只不過是躲在更深的地方罷了。我不會讓你死。你死了,他也就不存在了。”

他哂笑道︰“我的存在,便只是為維續他的存在而存在了?”

“於我而言,確然如此。”

他驀地疾步走來,深深地攥住我的手腕。手指刻下鮮紅的印記,我疼得縮手,他卻不肯放開。過了許久,他的聲音空澀地響起,仿佛來自遼遠的天域。“倘若現在有一個方法,能將我的魂魄燒得灰飛煙滅,而讓張青莽回來。你是不是,會毫不猶豫地采用?”

我仰頭看他。他背對著月光,我只見一片陰沈沈的暗,寒冷徹骨,什麽也感知不到。

“你會不會?!”

“我會。”我篤定道。

他的一切僵定在那一刻。

我始終仰望著他,雖然什麽也看不見,卻依舊仰望。他徐徐地釋開我的手,一步一步的,向後退開。

“雲荒,幻境不是很好嗎?雪夜、火爐、故事,還有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。你反正不會消亡,為什麽不考慮留在裏面呢?”

他頓住腳步,一雙眼楮若雪澤上的千年冰雪,明亮寒徹。“雲深,你曾經對我說過,你不會因我而甘願被永世封印。你叫我不要將自己看得太重。現在你對我說這樣的話,你是不是亦將你在我心中的分量,估得太重了呢?”

我怔愕不語。

他低笑一聲,禦風緩緩地淩虛而去。“言盡於此吧,雲深仙者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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